竹子在中国文化上的地位是众所周知的。它与松、梅一起,被称为“岁寒三友”,又与梅、兰、菊并列为植物中的“四君子”。或直抒其风韵,或借意寓情以示修身立德的品格,溢美之词车载斗量,誉满史藉。至于它在人类世俗生活中的实用价值,那就更广泛了,它的功用为人类的文明史增添了无穷光彩。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。大文豪苏东坡的这句概括,把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之类的高度赞颂,统统包揽进去了。
可喜的是,竹子的身价在不断看涨。站在21世纪门槛上,它又获得了一个更有光泽的称号:绿色金矿。
名副其实,这是当代人所向往的极具生态意义的称誉。随着人口迅速膨胀,工业化所带来的负面影响,随着旅游产业在每一个国家国民经济中地位的增强,体现生命活力与生态平衡的绿色,其珍贵程度越来越超过黄金的价值。而这位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的生态君子,随着竹鞭在土下满地寻找生长空间,一出土,生长的迅速,随砍随生的繁衍生长的顽强生命力,使它比一般的林木更具有永续能力。
在当代中国,说到竹,首推浙江湖州的安吉。安吉县早被国家命名为“中国竹乡”,且列为中国十大竹乡之首。安吉人自春秋战国时期,就有充分使用竹产品的记录,“食者竹笋,庇者竹瓦,戴者竹笠,烧者竹薪,衣者竹皮,载者竹筏,履者竹鞋”。直到今天,进入这个县境,依然是“川源五十里,修竹半其间”,无处不是竹。山上是密密匝匝厚厚实实的毛竹,那是用于建材的经济竹;村与村间平坦的田畴中,有修饰得纤尘不染、显出一派娉娉婷婷风姿的金竹,那是和菜园子内的种植蔬菜一样,为了培育鲜笋的食用竹;村舍前后也有郁郁葱葱的竹,那是集经济、生态、防护、观赏的京竹、乌芽竹;至于纯粹的观赏竹,门前屋后,或栽种,或育成盆景的,更可谓琳琅满目,尽态极妍了。按竹节的形态,有佛肚竹、罗汉竹、龟背竹;按竹杆的色彩,有黄青双色的金镶玉竹、斑竹、花竹、菲白竹和紫竹;按躯杆物理形状,有方竹、圆竹;按新竹围绕老竹的生长方式,有孝顺竹;按竹枝的长相,有凤尾竹;按其功用,有笔杆竹;按其枝干的构成,有实心竹……“靠山吃山”,竹子自然成了竹乡人饮食文化的主角,要是来一个百笋宴,这一文化大观更展露得淋漓尽致了:冷盘是笋味六碟,竹海藏宝之类;热炒是佛手笋,天目笋肽,三丝笋卷,笋衣鸡丝,生煎笋饼等等;连端上来的水果,也赋予竹的名词与性格:竹乡石榴,竹四季水果……真叫人目不暇接。最难能可贵的是一年四季,月月有鲜笋,一到三月是早园笋,四到六月是金竹笋、脯鸡笋、红笋,七到九月是鞭笋,十到十二月是冬笋,任随客人何时到,都能让他大快朵颐。至于以竹代木制作的器具、日用品、亭舍楼阁、工艺品,同样渗透在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。“村村门前木,处处竹为家”。他们对这“绿色金矿”的开采与利用,可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。
正因为竹子和人的生活如此密不可分,竹乡人自古就创造了一系列服侍竹子繁衍生长的经验与技巧。比如,满山的笔竹是建筑材料,粗大如柱,那是要让它的身姿保持挺拔的。这方面,最怕的是大雪漫山的时日,为防止被雪压变了形,安吉人会在秋末冬初,将所有竹子的梢头削去。他们创造了不必攀援竹子就可达到目的的方法与技巧,令外来竹农自叹勿如。分山到户以后,一山分为数家数片,使莽莽连绵交错的竹海每一棵竹子归属无不清晰,定期施肥松土,让竹子获得充分的培育,保证责任制顺利发展。他们创造了名为“捏墨”的技艺,拿灶火烟灰调以油脂,借助双手往竹子胸茎一握,生长年月、主人所属的黑色记号,便永远留记在竹子枝杆上,揩抹不去,教偷伐者望而却步。
然而,最要紧的不是这些,而是造物主从一开始就给生灵一道必需遵循的铁律:你爱惜它,珍惜它,把它作为整个生态链中的一环来善待它,它才给你丰厚的回报;反之,等着你的则是无情的惩罚。竹乡的人是懂得这一嘱咐与警告的。竹的经济价值越是提高,他们对于这片绿色金矿的爱护就越重视。最动人的一幕是在浩瀚竹海溪谷间建设超大型电站的时候,这是现代化发展所无法避免的对生态的冲击,他们经受住了。这考验之巨大而严峻,只需举一下这个名为天荒坪抽水蓄能电站的规模,便可以想见一斑。电站总装机容量达180万千瓦,投资近100亿人民币,蓄能规模居世界第二,亚洲第一。兴建它需要钻透整座大山,让高达42米、长192米、宽22米的厂房全部安置于地下,为此所配置的地下隧道、输水管道、纵横交错,胜似地下迷宫,而连结上下两个蓄水水库的盘山公路,原该需要牺牲大片植被作为代价的。然而,竹乡人把水电站的建设与保护自然生态,放在同一个天平之上加以安排。他们精心设计,悉心保护,小心施工,电站建成了,不仅没有让“绿色金矿”受到损害,反而将雄伟的现代化工业建筑,悄然融进纯净秀丽的自然风光,上水库、下水库、库尾大溪山水、灵峰寺、竹种园、五女泉竹林等主要景点,构成了一个崭新的、完整的风景区。
就这样,竹乡人借助竹子生长期短、繁衍力特强的特点,充分保护、培育、开采与利用,形成了自身的一种生存方式与价值取向。他们靠竹类生活,凭借竹资源致富,又因为竹子价值的充分开采与发展,让其他森林、生物资源获得了妥善的保存与发展,于是天更蓝,水更清,“绿色金矿”的功能发挥到极致。难怪,安吉县境虽小,前来游览的国内外旅客却是成倍地增长。生态旅游,正随“绿色金矿”的价值日益被重视一样,行情看涨。竹乡人品尝生态平衡的甜头似乎刚刚开始。竹韵,将越来越成为安吉人的一种独特的神韵。
是的,安吉人不愧为“中国竹乡”人,是“绿色金矿”开发与维护的典范。刘禹锡诗云:“露涤铅粉节,风摇青玉枝;依依似君子,无地不相宜”。这君子之风本身,是堪与黄金媲美的价值体现。竹乡人这种善待“绿色金矿”的精神风貌,一定能够成为整个人类的基本精神和风貌。它将不断地告诉我们:善待自然,善待环境生态,其实就是善待我们人类自身。